对于受灾者而言，遗忘从来不是一种治愈

视频/文章编辑：静宜

声音出镜：晨初

(资料图片)

经过多年激辩，自2023年夏季起，日本政府计划将福岛第一核电站储存的超过 130 万吨的处理水排入太平洋。那么，这起人类史上第一次的大规模核废水排放，它究竟安全吗？2015年，日本引入了ALPS设备，可以吸附鍶、銫等多种放射性物质。然而，唯独低辐射性的氚，是很难通过当下的技术在水中彻底消除的。因此，这些处理水都被装罐后密封保存了起来，等待氚的自然衰减或者新技术的产生。然而，截止至目前，东京电力公司已经在福岛建了1000多個大型儲水箱，它们密密麻麻地遍布在土地上。与此同时，核电站每天还在产出大量的核废水，已经到达了土地可承载的储存极限。

福岛核电站周围目前现状

日本居民对于核处理水排放的反对

两年前，日本政府计划排处理水的宣告一出，立刻国际上被大量的争议，也在本国受到了强烈抵制，尤其是对于本土水产业和农业来说，几乎是对于声誉毁灭性的打击。

要理解灾难的连锁反应，我们必须回到十二年前，回到那生死攸关的几天。

2011年3月11日的早晨，阳光普照在海面，海浪差不多到腰部这么高，对于冲浪者来说是一个好天气。下午两点，日本东北部发生了强烈地震，此次地震达到了9.0里氏级，对于地震频发的日本来说，也从未有人经历过如此剧烈且一轮紧挨着一轮地长时间晃动。顷刻间，房屋如骨牌般地倒塌，扬起漫天烟尘。原本秩序井然的城市，在短短的几分钟后便遍布废墟。随即不久，日本气象局便发出了海啸预警——离震中最近的岩手县、宫城县、福岛县的海岸线地区都将会面临巨大的海啸袭击，政府呼吁人们即刻离开家，前往高处的山地。此时的大海，在厚重的云层下泛着黑灰色的浪花，风平浪静的海面内部，正在积攒着巨大的能量。三十分钟后，上涨的海水冲毁了城市的堤坝，卷起了近十米高的巨浪。它以极快的速度裹挟着房屋的碎片、车辆以及能够席卷的一切，并迅速地漫到了离岸几公里的城市和农田。数个城镇遭到毁灭性的打击，遇灾人数也远远超出了刚才的大地震。然而，这场接连的灾难并没有就此而结束，在当日深夜，人们正处于混乱和迷茫中时，福岛第一核电站公布了一起重大事故，因为海啸造成的全厂停电，水泵无法运行，导致核反应堆因自身放热而熔化，引发了大规模的核泄漏。这一事故给福岛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，随着辐射隔离区范围越来越大，近50万人被迫离开了自己的家乡，且大部分人在十多年过后，都不敢轻易返回福岛。

在十余年过去后，受其家乡岩手县陆前高田市政府的委托，日本摄影师畠山直哉回到了自己的老家，他拍摄了陆前高田在311东日本大地震中被摧毁的四座建筑的废墟，分别是当地的路边车站、市立气仙中学、下宿住宅区和陆前高田青年旅社。

陆前高田市

他此行拍摄的一号点是旧日的陆前高田海滨终点站。这所建筑始建于1992年，高19米，在海洋一侧有一个倾斜的屋顶，用于楼梯和露天活动的观众席。两年后，它被指定为县内的第二个车站点。由于该站车辆和人流的逐渐密集，它的内部也随之建立了旅游信息中心、商店和七夕节大型花车展览室，另有一栋建筑内有几个房间，用于供市民练习在节日期间演奏的太鼓。311海啸发生时，大楼内约15名工作人员全部安全撤离到高地，高田车站工作的三人也因逃到楼顶而成功脱险。

旧高田松原车站遗址

第二号拍摄地点是一座五层高的钢筋混凝土综合住宅，它曾经受就业促进公司管理，长期向在地就业的外来居民提供低于市场价格的住宅。海啸来袭前，两栋楼的 80 套公寓中有 45 套已经入住。五楼的阳台栏杆上画着一条红线，标明了当时海啸的高度。幸运的是，楼内的所有居民都撤离到了安全地带。目前只有靠海一侧的楼房作为地震灾难的遗迹保存了下来。

灾难之后的定住促进住宅

五楼的阳台栏杆标记了当时海啸的高度

在陆前高田的西边，便是在全国各地的青年旅行爱好者的聚集地“陆前高田青年旅社”，这座现代化的建筑有一个中央入口和大厅，位于二楼的左右两侧共有68间客房。不幸中的万幸是，2011年1月，由于旅客人数不断减少，青年旅舍便关闭了，因此在海啸来临时，建筑体内并没有人员的伤亡。

由于所处的沙质土壤被海浪掏空了大部分，这栋建筑完全沉没在了土地里，弯曲成了我们所看到的样子。在废墟的边上，矗立着一棵高高的松树。十年前，这棵松树扛住了地震和海啸，因此也被当地人称为“奇迹松树”。

陆前高田青年旅社遗址

旧日的陆前高田青年旅社

沉降的陆前高田青年旅社与奇迹松树

畠山直哉拍摄的最后一个地点是岩手县的一所公立学校“气仙中学”。这座中学有着县内的最新体操设备的体育馆——奥运体操运动员曾到此进行过体操表演，时而也有歌手也在此演出。在当时，311大地震引发的海啸淹没了学校，海浪盖住了楼顶，体育馆也被卷走。幸运的是，在体育馆参加合唱练习的 86 名学生全部安全撤离到附近的高地。

相较于其他已被植物和各种苔类覆盖的废墟场所，尽管这座“气仙中学”位于河口西岸，教室和走廊的大部分玻璃都被震碎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保护内部不受风雨侵袭。然而这座废弃却是异常干净的，仿佛冻结在了十年前，一切都还是灾难刚结束时的那样。这栋旧校舍完全保留下了灾难袭卷之后的样子，并与隔壁新建的大楼共同组成了东日本大地震气仙沼市纪念馆。2019年3月10日，当地政府正式决定向公众开放。

畠山直哉《陸前高田市立気仙中学校3階音楽教室（2020.8.7）》

畠山直哉《陸前高田市立気仙中学校3階放送室扉（2020.7.20）》

畠山直哉的影像使这段灾难的记忆再次变得可见，在他的照片中，这些废弃建筑的生命重新被讲述，它们的内部封印着一切当年的人存在的痕迹，也保留下了时间的尺度中，万事万物消损的痕迹。或许，对于一个社会来说，只有遗忘和更迭才能使政治经济的发展继续前行下去，但对于真正遭受苦难的人而言，这些废弃的痕迹才是他们活着的证明。

（陆前高田市也是摄影师畠山直哉的老家，上文中畠山拍摄的地点也和他的青年记忆紧紧的绑定在一起。他曾就读于“气仙中学”，也曾和朋友们一块儿在“陆前高田青年旅社”留宿，陆前高田海滨终点站亦是他来往于城市和故乡之间的必经之地……在拍摄途中，畠山直哉写下了好多日记，以下便是他的其中一篇的摘录：）

2018年6月4日陆前高田市八幡町岛部

今天下雨了，我撑着雨伞走在街上，低头一看，湿漉漉的沥青路面倒映着头顶电线杆和公寓楼的黑影。下着雨的天空分为明亮，在城市中行走，双腿仿佛漂浮在空中。

奇怪的是，每每天空放晴，雨天的记忆便从脑海中凭空消失了。试问，在一个明媚的天气里，在耀眼的阳光之下，谁能想起雨天的泥泞和贴着皮肤略略潮湿的裤子？散步在雨天的街道上，我的心中总是盘旋着这个念头。我想，我不是忘记了。我只是不再去回想，如果你试着去回忆，这些场景便会立刻浮现在脑海中。倘若我从未试着去回忆呢？这与遗忘又有什么区别？

经常会发生这样的情况，有人说："哦，这让我想起了 ......"，你就会从遗忘（回忆）状态中想起一些事情。仿佛意识和记忆之间存在着一扇门，这扇门可以通过意识时开时关——倘若门关上的时候，记忆就不会出现；门打开了，人们就可以想起一切。如果门开了，什么也没有出现，这便是遗忘；如果门开了，没有关上，那就叫创伤。

我们该如何回应 "铭记 "的呼唤？我该如何信守 "永不遗忘 "的诺言？我试着喃喃自语："永不 ......"，但总觉得哪里不对。谁能告诉我，如何自己自由地打开和关闭意识与记忆之间的大门？

奇迹松树

一群小学生从远方坐车来到这里，他们指着海边兴奋地喊道：“看！奇迹松树！”

大家都对311灾难期间这棵幸存的松树印象深刻。但事实上，自2013 年以来，这棵松树几乎已经像木乃伊那样被填满了各种人工构造，在海啸中腐烂的树根被小心翼翼地挖出来，存放在其他地方，一个混凝土基座替代了它的根系，一根碳棒从基座中延伸出来，穿过被劈开并塑化的树干。伸向天空的树枝被不锈钢芯、F.R.P.表面和全塑料松针取代了，甚至在树的顶端，人们还按了一根避雷针。除了树干上的一些组织外，所有东西都被人工材料取代了。

这让人不禁产生一种微妙的感觉，这座城市也如同这棵松树那样，在经历了灾难之后，它已不再能被称为真正的城市。事实上，松树也不再是 "实物"。那么，矗立在这里的是什么呢？

站在这里的不再是作为植物的松树，不再是作为生老病死的生命的树。它是一种人造的东西，一种类似雕塑或建筑的东西。在“同类“的意义上，它给人的感觉有点像一张照片。如果将“奇迹松树”的照片制作成三维物体，并以完整的尺寸立起来，我想也不过是如此吧。

我并不是在嘲笑 "单棵松树的奇迹"。我深深的记得，在海啸袭卷之后，这棵松树孤零零地矗立在什么都不剩的地上，让多少人为之动容。2011年秋天，这棵松树各界救援人员的努力下依旧枯死了，不过市政府没有将其处理掉，而是尽力地将它保留了下来，如同这座城市的纪念馆那样。我们之所以需要它，就是为了打开自己意识和记忆之间的那扇门。

然而，如果只有痛苦的记忆从这扇被打开的门中溢出，对大部分人来说都难以接受。正因如此，东北沿岸许多地方都在积极讨论如何保存灾难遗迹，以便“传承灾难记忆”，但所有这些讨论都存在相当大的争议。拿陆前高田市而言，比较顺利的决定是，与市民体育馆和市民会馆等其他被拆除的建筑不同。气仙中学、原路边车站高田松原、陆前高田青年旅社和下宿第一安置促进所，这四所建筑物因为恰好没有人员伤亡，都作为地震遗迹保留了下来。

在陆前高田拍摄的四所灾难废墟

从漫画、动漫、视频游戏和电影等艺术形式，再到支持这些活动的各种团体、私人企业和政府意大利作者Guid Feriri采访了艺术参与者们对2011年地震的回看和行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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